在柬埔寨，人们日常生活中多使用美元支付，而本国货币瑞尔只在找零时使用。柬埔寨是东南亚国家中美元化程度最高的国家，根据柬埔寨国家银行近期发布的报告，年柬埔寨美元化程度仍达80%以上，美元在柬埔寨银行体系中的存款和贷款比例都达90%左右。“去美元化”一直是柬埔寨王国政府的长期政策，新冠疫情更为柬埔寨“去美元化”按下了加速键。年10月底柬埔寨国家银行正式推出“新一代支付体系”——“巴孔”（Bakong），通过提高电子支付的便利性以拓展柬埔寨本国货币瑞尔在经济活动各环节的使用，被认为是“去美元化”的重要举措。尽管近年来柬政府不断加大“去美元化”力度，但美元化程度总体上仍居高不下。本文将介绍柬埔寨美元化历程及其对柬经济之影响，简要梳理近年柬政府为“去美元化”的系列举措，以期探索未来柬埔寨“去美元化”的走向。
一、柬埔寨与美元“难舍难分”的“渊源”
美元化是一个主权国家由于政治或经济原因，主动或被动放弃本币，在本国境内使用美元作为货币的一种经济现象。而柬埔寨的美元化可以说主要是政治因素导致的。年柬埔寨摆脱法国殖民统治获得独立后，在西哈努克的带领下进行了一系列社会改革措施，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柬埔寨经济恢复和发展，后来很多人将此时期称之为柬埔寨的“黄金时期”。年12月柬埔寨国家银行成立，次年1月开始发行货币瑞尔。但年朗诺政变后，柬埔寨陷入了长期的战乱和社会动荡，摧毁了柬埔寨经济金融制度。朗诺高棉共和国时期瑞尔虽然流通于市，但伴随通货膨胀愈发严重其发行面额逐渐增大。红色高棉夺取政权后曾印刷新的钞票，但不久后就废除了货币制度，柬埔寨倒退回“以物易物”的时代。
年金边政权建立后，人民革命党重建被红色高棉破坏的政治经济秩序，成立柬埔寨人民国家银行，于年3月20日恢复瑞尔的发行与流通。但持续的战乱和宏观经济失控使柬埔寨民众对本国货币瑞尔信心不足，更信赖外国货币，如美元、邻国货币越南盾和泰铢等。人民革命党[1]根据实际情况实行开放经济，充分利用一切社会经济成分，为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发展服务，并于年颁布《外商投资法》，以改善投资环境、吸引外资，柬埔寨经济开启了“美元化”进程。
年《巴黎和平协定》签署，联合国在柬埔寨设立联合国驻柬埔寨过渡权力机构（UNTAC）并为其注资17亿美元，加上外国援助使得美元大量流入柬埔寨，美元开始被作为交易媒介和计价单位与本国货币同时使用，并与瑞尔共同作为储备货币，正式“落户”柬埔寨。年，柬埔寨政府通过并实施《外汇法》，允许居民自由持有外汇。年颁布了《投资法》，为外资进入柬埔寨提供了极大的优惠条件。宽松的外汇管制和自由的市场经济使得越来越多外资涌入柬埔寨，美元迅速成为柬埔寨社会中最重要的货币，美元化程度不断加深，从年的36%上升至当前超过80%。
二、柬埔寨对“美元化”的“爱与恨”
罗伯特蒙代尔曾说“强大的国家，拥有强大的货币”，货币的认同与国家实力密不可分。随着柬埔寨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社会各方面的进步，本币瑞尔的使用应逐渐增加，美元化程度随之下降，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美元化的双重影响使得柬埔寨政府选择了“去美元化”道路。
图1-年柬埔寨美元化（FCD/M2）变化情况
数据来源：NationalBankofCambodia
美元化可使柬埔寨避免面临资金外流，吸引外资，促进柬埔寨融入国际贸易，降低外国投资者的汇率风险和汇兑成本，为投资者提供了便捷开放的投资环境，这为柬埔寨经济近20年来的快速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同时，美元化对稳定国内物价和消费水平也有所帮助。
图-年柬埔寨人均国内生产总值
数据来源：WorldBank
根据蒙代尔的三元悖论（MundellianTrilemma），一国不可能同时实现货币政策独立、汇率稳定和资本自由流动，如果一国强调保持汇率稳定、实现资本自由流动，则该国的货币政策独立性必将受到影响。重获货币自主是柬埔寨的一项长期目标。美元化使柬埔寨国家银行缺乏应对经济波动的工具，一国央行可以通过实施货币政策调控货币供应量，从而加强国家宏观经济调控，但美元的货币供应量取决于美联储，美元化削弱了柬埔寨国家银行货币政策的效力。当美国实行调整美元供应量的货币政策时，柬埔寨经济将会受到较大影响。年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美元与黄金脱钩成为信用货币，然而多年来美国透支美元作为主要国际货币的信用，特别是美元周期性引起全球市场震荡。今年在历史性的高通胀下，美联储按下货币政策紧缩“快进键”，其快速加息带来流动性紧缩，引起了全球市场波动。近期俄乌冲突下，美国对俄罗斯实施经济金融制裁，冻结俄罗斯海外资产，将俄罗斯踢出SWIFT系统，部分人士将其定性为继布雷顿森林体系和年国际金融危机后第三次美元信用危机。美国此次将美元“政治化”、“武器化”，引发了许多国家的担忧。年柬美关系跌至年“七月事件”之后的最低点，之后美国常以人权、大选和外国军事基地等问题为借口对柬官员实施制裁、将柬列入人权黑名单。美国对美元地位的滥用，加之柬美关系的不稳定加剧了柬埔寨对美元的不信任。
同时，高度的美元化使柬埔寨国内经济与世界经济尤其是美国经济紧密相连，加快了国际金融波动的传导效率，增添了柬埔寨金融体系和宏观经济的脆弱性和不确定性，容易受到美国经济危机的影响。美国财长约翰康纳利曾使用加州大学经济系教授罗伯特温特劳布的话告诉各国官员：“美元是我们的货币，但却是你们的难题。”例如年的金融危机使美国经济陷入衰退，从年底至年9月美国投行雷曼兄弟倒闭，美联储7次降息，累计下调超过3个百分点仍不足以应对严峻的金融和经济形势，美联储为应对金融危机、刺激经济复苏，开启了史无前例的量化宽松政策。这都使得柬埔寨经济遭受了严重影响，国内通货膨胀率急剧上升，经济也发生一定程度的倒退。
图-年柬埔寨通货膨胀率情况
数据来源：NationalInstituteofStatisticsofCambodia
此外，由于高度美元化降低了柬埔寨本国货币的发行量，柬埔寨损失了可观的铸币税。铸币税是指货币铸造成本低于其面值而产生的差额，是一国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货币发行量越多，政府获得的铸币税越多。自年以来，美联储在支付其各项收入后，其净收入的95%都上交给了美国财政部，年创纪录地高达亿美元，其净利润实际是中央银行视角下的铸币税。与其他美元化程度较低的国家相比，柬埔寨的铸币税收入明显较低。
三、柬埔寨“去美元化”的举措及“绊脚石”
柬埔寨政府曾明确指出，美元化是柬经济面临的一大挑战，“去美元化”是柬埔寨政府的长期政策。认识到瑞尔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意义后，自年起柬埔寨政府就制定了相关金融发展战略来提升瑞尔地位，增强经济韧性。[2]柬埔寨“四角战略”第三阶段也提及柬埔寨经济的高度美元化限制货币政策的实施，使得发展面临挑战。所以为应对高度美元化带来的负面影响，柬埔寨近年来一直积极采取相关措施“去美元化”。
柬埔寨政府采取系列措施推动“去美元化”。首先，以瑞尔发放公务员工资。第二，要求以瑞尔来缴纳税费和水电费等公共费用。第三，商品以本币标价。年柬埔寨商务部发布规定，所有商家的商品销售价签上必须标出柬埔寨货币瑞尔的售价，只标出美元售价的商家涉嫌违法。这是自年规定商品和服务交易必须有瑞尔标价后第二次强调用本币标价的重要性，鼓励民众使用本币交易。第四，准备发行以瑞尔计价的国债。年柬埔寨财经部成立了以柬埔寨证券委员会为首的“发行国债秘书处”。年12月26日柬埔寨颁布了《国家证券法》，允许政府发行美元和瑞尔债券，就发行以瑞尔计价的国债进行法律和制度方面的准备。年10月，柬政府出台了国家证券发展的初步政策框架，计划于年6月首次发行1.2万亿瑞尔（约合3亿美元）的国债，面值万瑞尔，每6个月支付一次利息。但因部分工作尚未完成，今年6月28日柬埔寨财经部宣布国债将稍晚于计划发行。[3]以瑞尔发行国债，增加本国货币需求和市场流通量，使国内金融市场减少对美元的依赖。
柬埔寨国家银行也制定措施增加瑞尔使用。首先，引导市场减少使用小额美元。年5月柬埔寨国家银行通知各金融机构，从当年9月起，将对各机构提交国家银行的1美元、2美元、5美元的小额纸币加收服务费。[4]此前也曾回收小额面值美元以降低美元在日常交易中的使用，鼓励使用本币瑞尔。第二，提高商业银行外汇法定存款准备金率。柬埔寨国家银行对外币和本币的存款准备金率设定不同，外币和本币的存款准备金率分别为12.5%和8%，并且国家银行对金融机构的瑞尔存款不收取利息。[5]但在年新冠疫情爆发后，为保证银行和金融机构业务可持续和支持经济活动，柬埔寨国家银行于年3月18日发布公告将本币和外币的存款准备金率下调至7%[6]，因疫情和俄乌冲突带来的影响国家银行目前仍将本币和外币的存款准备金率维持在7%，与此同时继续鼓励使用瑞尔。第三，规定证券市场以本币报价进行买卖。柬埔寨证券交易所年注册设立，年4月18日正式开始进行证券交易，要求以瑞尔进行报价。第四，发布新一代支付系统“巴孔”。年10月，柬埔寨国家银行发布了基于分布式记账技术和区块链技术的新一代支付体系“巴孔”，改善机构之间的互联互操作问题，促进金融服务的普惠性以及减少纸币流通，推动“去美元化”。通过提高电子支付的便利性，拓展瑞尔在经济活动各环节的使用。根据柬埔寨国家银行统计，截至年11月，“巴孔”已拥有约27万用户，完成了万笔交易，总额达29亿美元。第五，抛售美元提振瑞尔币值。在新冠疫情危机下，柬埔寨本币瑞尔的需求量和价值持续贬低，年国家银行相继抛售约5亿美元以稳定瑞尔币值，维持汇率以保护人民购买力。[7]
图4：“巴孔”的使用方法
来源：日本Soramitsu公司（“巴孔”的开发公司）
尽管柬埔寨政府和国家银行采取的上述措施对增加瑞尔的使用有极大帮助，在过去20年里，瑞尔的需求量平均每年增长16%，但整体美元化水平仍居高不下，原因在于“去美元化”过程中存在许多“绊脚石”。
首先，外国直接投资需要高度美元化环境。根据柬埔寨国家银行发布的《年金融稳定报告》，年流入柬埔寨的外国直接投资为35亿美元。[8]柬埔寨政府为快速发展经济，积极鼓励外商直接投资，经济的开放和自由程度较高，且不设严格外汇管制，美元化环境吸引着外商直接投资。若为“去美元化”进行外汇管制将会对柬埔寨的投资者和进出口企业产生负面影响。但值得注意的是，年10月柬埔寨新投资法生效，制定透明化法律框架保障国内外投资，系列利好措施或将从更多其他方面吸引投资者。
其次，企业生产经营对美元依赖性强。目前美国是柬埔寨最大的出口市场，年柬埔寨对美国出口额为87亿万美元，同比增长33.26%，出口产品以服装为主，出口方向集中在美国意味着出口贸易会获得大量美元。进口方面，亚洲地区是柬埔寨最重要的进口来源地，但贸易过程中仍大多使用美元。柬埔寨进出口企业都需要以美元作为计价单位和结算货币，没有汇率风险，行交易成本低。另一方面大部分企业因业务需求，在向金融机构贷款时以美元贷款为主，使得金融机构倾向于发放美元贷款，如此形成循环，阻碍了“去美元化”进程。
最后从柬埔寨居民来看，几十年来的高度美元化使柬埔寨居民形成了使用美元的习惯。柬埔寨私营企业支付工人工资时，大都以美元支付，因此居民在存款时也会以美元存款。随着柬埔寨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越来越多人口涌向城市，而在城市中人们主要使用美元，这也制约了柬埔寨“去美元化”的进程。
四、柬埔寨“去美元化”的未来走向
随着柬埔寨经济的持续发展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加深，高度的美元化不利于柬埔寨经济健康稳定发展，更是削弱柬埔寨国家银行通过货币政策进行宏观经济调控的能力。“去美元化”是柬埔寨实现经济安全的必然之路，但由于面临诸多障碍，柬埔寨快速“去美元化”是难以达到的，需要作为一项长期战略逐步实施。柬埔寨政府和国家银行未来可通过外币兑换本币便利化、提高瑞尔在贸易活动中的使用度、出台政策鼓励企业以瑞尔结算和投资、外汇资产多元化、与新兴经济体达成双边本币结算等手段促进柬埔寨平稳进行“去美元化”。
值得注意的是，年3月1日，中国人民银行与柬埔寨国家银行签署了双边本币合作协议，将本币结算范围扩大至两国已放开的所有经常和资本项下交易，利于提升双边本币使用水平，促进贸易投资便利化。[9]广西推动柬埔寨加华银行等3家境外银行加入人民币对柬埔寨瑞尔区域交易，推动人民币对柬埔寨瑞尔头寸平盘的双边本币结算新模式落地。同时，柬埔寨国家银行已将人民币纳入外汇储备。随着中间自由贸易协定和RCEP生效为中柬经贸发展带来利好，未来两国可以进一步开展在本币结算、央行互换和债券市场等方面的合作，以上将助力柬埔寨“去美元化”进程稳步开展，推动瑞尔在柬埔寨国内经济和国际贸易中的流通和使用。
（作者：杨珂萱，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柬埔寨语专业。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注释：
[1]柬埔寨执政党人民党的前身。
[2]????????????????????????????????????????????????????????????????????????????????????????????????????????????????????,???????????????????????????????%???????????!（《柬埔寨国家银行：柬埔寨需要强大的本国货币来增强经济和金融部门对危机的抵御能力，瑞尔的使用量平均每年增长16%！》），FRESH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