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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3 17:21:00

图:老郭的工作室

首席人物观,作者

殷万妮,编辑:江岳

01老郭

十一月是北京开始供暖的日子,也是罗马湖结冰的日子。

这是位于北京五环外的一片艺术区。北京实行平房煤改电之后,这里从年起,便不再统一供暖。一入冬,到处都是冷冰冰的。

罗马湖距离城中心30公里,乘坐公共交通的话,进城需要一个半小时以上。5个艺术区散落在村中,以数字命名,分别是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十艺术区,单单少了个九。

一批艺术家们就住在这里——他们当中,有不少已有成熟的作品和自己的美学体系,只是还未成大家,按照时下流行的称呼,大概就是“腰部”了。

其中包括老郭。

老郭今年不过30岁,身材修长,长脸。他性子随和,说话不紧不慢,再急也是抻悠着说。夏日里,他通常上身一件素色衬衫,搭配宽垮的长裤,一年四季脚踩拖鞋。十月,他就套一件墨绿色的毛呢西装。天冷时,他也不习惯穿皮鞋,嫌它板脚,只有去大学里给学生上课时才愿换上。

老郭还有一个明显的外表特征——长发蓬松及腰。从四年前开始,他就几乎没理过发,任由它长。

也是在四年前,老郭来到了罗马湖第七艺术区。那是年7月左右,这里原本是一个陈旧的家具厂房,院子杂乱不堪,独幢之间没有缝隙,连在一起。有的厂房还未清空,堆满了铁架、油漆桶和包家具的一些材料,落着一层厚厚的灰。

老郭做了清洁,又在原有地面上做了一层水泥地面,厂房才初具工作室的样子。

如今,他在这里住了四年,已经适应了晚秋和深冬时室内的温度——零度以下。

但是花不行。

因为种了不少热带植物,老郭在客厅里安了空调。这里是工业用电,1块5一度,相当于民用电的3倍。老郭算过,开空调24个小时,光电费就要块钱。

最夸张时的那个冬天,他交了两万多的电费。

后来,老郭换了法子,他不常开空调,而是在客厅墙上围了一圈石墨烯,搭配着电暖器,每个月电费能省下来一些。

即便这样精心护着,去年还是冻死了一批绿植——不过晚从阁楼上挪下来几天,它们就冻透了。老郭也没扔,等春天到来,有些植物活过来了。死掉的大多是多肉,老郭索性把它们晾干,喷上颜色,变成装饰。

“算是重新赋予植物一种生命吧。”

老郭的邻居是一些年轻艺术家,他们即将在罗马湖艺术区度过第五个冬天。在这座充斥着野心梦想与欲望的城市的边缘,他们在寻找并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力。

02城中村

“从年到现在,这个村子每年都有人说要拆,这几年可能稍微稳定一点。”

老郭来到罗马湖艺术区的年,罗各庄村村民正在热火朝天地建房:他们原有的房子被彻底推翻,再建成二层公寓,一部分被改造,租给在北京城里上班的年轻白领、快递员、外卖员和建筑工人。

兴建和颓败在这个村子里同时发生。

随处可见废弃的厂房、即将坍塌的破败小屋、杂乱的野草、在路中央漫步的野狗……村里道路并不平整,每有一辆车颠颠簸簸地驶过,就能扬起一阵灰土,久久不散。

图:傍晚的罗各庄村

相比之下,罗马湖艺术区内安静得多。

老郭和甄言第一次见面是在年冬天,二人在艺术区的一位共同朋友家喝茶时相识。

从鲁迅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后,甄言在沈阳待了一年,后来觉得日子乏味,来了北京。他找到罗马湖第八艺术区时,这里已经难觅空置的工作室,他便与三人合租在一个平方米左右的大工作室里,平摊下来,一年房租只要一万四。

那正是艺术区取消统一供暖的时候。

最初四人还在各自划定的区域创作,但随着天气渐冷,喷有水珠的泥塑经常结冰。没辙,四人腾出一间20平米的小屋,安上电暖器,再把各自创作的作品和工具挪进去,硬生生地挺过了整个冬天。

“倒是能挤下,只是做不了大雕塑了。”甄言回忆。

年来北京给学长帮忙时,他曾在黑桥艺术区住了十天。那里配套齐全,有可以加工雕塑泥稿的翻制工厂,几乎不存在翻制作品运输破损的问题。不过,那里后来拆迁,原本聚集于此的艺术家,有一些也搬到了罗马湖。

于甄言而言,年的回忆里不只有寒冷——他的作品入选了第七届中国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于中国美术馆举办。次年,隔壁的工作室搬空,他趁机搬入,这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创作空间。

老郭也没闲着。年年初,他独自去了柬埔寨的西哈努克,开启一段长达两个月的海外旅行。

03迁徙

没有归属感,仿佛才是这群年轻艺术家的“归属”。

迁徙实属常态。

农山是老郭在央美的本科油画系同学,虽然是南方人,但在北京读了十三年书,他的北方口音很重,说话亦铿锵有力,总是一副精神充沛的样子。

他在年搬到罗马湖第八艺术区。这是他三年里的第三次搬迁。

他的第一个住所在东坝艺术区。他形容那里“像一个孤岛,有点像一个乌托邦”,院子里的大多数人有着相同的教育背景。

他在那里住过两年。最初厂房只有一个彩钢板的顶和四堵墙,即便不精装修,也要各自划分空间才能用。农山打通下水道、建墙开窗,一堵墙大概十米,建墙费用一万八,共同使用这堵墙的人一人平摊九千。

然而,在工作室附近的一个废料场被烟头引发的大火烧毁之后,违建拆迁开始了。几个月后,轮到了农山的院子。

此前两个月,因急着用钱,农山已经把工作室转租了出去,转租费7万,差不多是他当时装修房屋的费用。新租客是一个年轻导演。

拆迁时,这位新租客刚忙完装修,装修的10万块钱化为乌有,农山心里过意不去,赠予了对方一幅画。

农山的第二个住所,在火鸡场艺术区。它所在的水坡村离罗各庄村不远,也住过一拨又一拨的央美毕业生。

农山找到了一处养殖场改造的独户,房子朝南,采光好,还有一个小花园,种着山楂树、臭椿树和杨树,墙边开满野蔷薇,红艳艳的。唯一的问题是房子有些返潮,墙皮有几处脱落。

这里的冬天依旧难熬。他们烧煤气取暖,一罐煤气元,这个价格并不划算,一罐用尽少则两三天,多则一周。更麻烦的是,煤气需要及时换罐。有一天凌晨3点,警报器响了,农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把用完的搬出去,再挪新的进来。

第三处,便是罗马湖了。这里租金更划算,面积更大。找房子的时候,农山依旧不忘确认:这里会不会拆迁?

年的夏天,他一个人叫了货车,把画打包好,带了些旧物,就搬了过来。在北京生活的这些年,他已习惯了迁徙,“艺术家抗风险的能力比其他人大,艺术家再穷,你一张画也是几万块。”

他从搬家中获得的最大经验便是,别轻易装修工作室。

“拆一次你就知道了。”他见甄言兴冲冲装修时,没忍住,嘟囔着提醒了一句。

年轻艺术家们总在北京的城中村落脚,这注定了他们要习惯拆迁带来的变动。

年,罗马湖左堤路西侧的国际艺术区就因违建被拆。那里相当于第八艺术区的豪华版——有些私人收藏的珍贵艺术品会在那里的小美术馆里做长期展览。当然,租金也十分昂贵,租客需要一次性交满20年的房租,甄言问过价格,起步价万。

一年过去了,那里仍然围着一圈蓝色的铁皮,里头成了一片荒地,建筑残渣堆成了一座小山。

今年8月,农山、甄言、老郭参与过“附近的消失”展出,农山的一个作品就是《罗马湖》,他把自己印象中的罗马湖画在了展厅墙上。

“墙是拿不走的,那个地方要拆的话,它就跟那堵墙一样,烟消云散。”

在这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做好了随时搬走的准备。

04创作

年,老郭在西哈努克的一座岛上待了两个月之久。

岛上有一片茂密的森林,没信号,没电,没网,他几乎不看手机。一天下来,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岸边盯着海面看,一望无际的大海空旷静谧,变幻无穷。

“一天12个时辰,每个时辰颜色都不一样。”

看海和作画,变成老郭的日常。

《午》、《子》是老郭以时辰为名,创作出的想象中的那片海域。此外,他还参观了柬埔寨内战血腥杀戮之后留存的遗迹。

老郭后来把此次写生作品做成画展,他在后记中写道:

“从西哈努克和暹粒,体验了原始自然的生活和宗教信仰的壮丽辉煌,到杀戮战场和S21集中营的种种悲剧,宛若从天堂飞向了地狱。人类今天的强大无疑是猜疑与仇恨的力量,过去的残忍正在为我们种下一颗孤独的种子。似乎我们也只能以爱和宽容的方式去抚平这道残忍的伤疤。”

年,老郭又租下了第八艺术区的一间工作室,与他原有的第七艺术区工作室打通,成立了一间多平方米的大型工作室。

老郭的画作以大画居多,2米宽、3.5米高的单幅作品在这里很常见,比如他从年开始创作《黄泉路上》系列油画作品即是如此。画中颇有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死亡、现实、虚幻、解构、荒诞都现于其中,蔚为壮观。

素材都取材于现实,对象都是老郭熟识的、已经去世的人。第一幅画叫《黄泉路上之陈成运》,老人陈成运生于年,逝于年,因年老器官衰竭而死。

老郭的父亲常年在凤仙山做采石工作,老郭因此在那里认识了陈成运。第一次见面,陈成运给老郭讲了猪皮的故事。他说以前杀猪时,要往猪皮里吹气,但老郭记得,自己小时候,一帮人是把猪抬到灶台上,再用气管子打气,不消一会儿,那猪就像气球一样大出几倍。

这次闲聊让二人成了忘年交。每逢周末,老郭便随他上山,听故事,甚至陪他攀到半山腰的一块缓坡上,给他逝去的妻子上坟。

老郭把这些表现在了画作中。画中,秋夜下,月未圆,瘦骨嶙峋的老人戴着斗笠,牵着一头瘦可见骨的牛。他的妻子也在画中,同样死去。

老郭亦曾为逝者写诗:

婆娑扭动的烛火照亮了我的童年也燃烧了即将逝去的你的半边脸腐生细菌躁动在发黑的血液里侵蚀了你残败不堪的器官衰老的皮肤上长出紫色的蘑菇你的灵魂也从容地接受了这个短暂的肉体去了“那边”也重生在这个世界

生者和过往种种都可以成为触动他的开关,这一系列的作品,他延续至今。

图:老郭的作品《黄泉路上之胡玉琴》(局部)

年至年,他开始尝试新的创作,通过网络渠道获取素材。赵忠祥、李文亮等与他在真实生活里并无交集的人,成为其中的存在。

由于是通过屏幕和网络了解他们,老郭在这一系列的画作中,贴上了数十条小节彩色胶带,以此表现信息爆炸时代的碎片化。

新系列中,一幅长15米的画,在展览中卖出30万的价格。

但老郭还是退掉了在第七艺术区的房子,仅保留第八艺术区,没地方摆放的画作,便堆放在仓库里——这样每年可以省下几万块的房租。

如果单单以作品销量来看,年,大家过得还算顺利。

年,甄言的作品入选第六届全国青年美展。年,其作品又入选全国美展,后者是中国最高规格的国家级美术作品展。体制内的认可为他带来了许多潜在的机会,一些美术馆和收藏家开始找上门来谈合作。

然而,疫情将一切拽至谷底。

05疫情

老郭陆续拿出2万块,主动借给邻居袁愈。1万做生活费,1万做袁愈的私厨启动资金。

袁愈今年38岁,因为一手好厨艺,大家常年聚在他的工作室里。

年,袁愈休息了一年,偶尔通过展览卖些作品,赚取生活费。他本可以躲过疫情下的这场经济危机。

年春节前,一张总价20万的壁画订单找上门,甲方给了袁愈2万块定金,称年后开工。然而,现在已经10月,甲方一直没开工的消息,除了等待,他没有其余办法。

大年初二,袁愈回到艺术区。他动了做私厨的念头,却犹犹豫豫的,老郭成了推他一把的那个人。

二人相识四年。前段时间,老郭得了肾结石,疼得直不起腰,是医院。彼此帮衬是这个院子里不言而喻的默契。

私厨筹办过程很顺利。

老郭贡献了一套餐桌椅,足以坐下十余人。空调也是朋友送的,袁愈只添置了四把椅子和几只花瓶。

5月8号,私厨开始试运营。袁愈建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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